因此,二人说了一句走吧,就各自走开,依旧到小客厅里来。燕西道:“到处找你两个人,全找不着,哪里去了?”卫璧安笑道:“我们有哪里可去哩?这里全是生地方,我们听了两出戏来了。”王幼春笑道:“你们去看戏,仔细人看你啦。”他这样一说,又弄得谢卫二人无辞可答。孟继祖道:“这话未免可怪,他们又不是两个大姑娘,怕什么人来看?”卫璧安勉强笑道:“这傧相真是做不得,朋友和傧相开起玩笑来,比和新郎开起玩笑来还要厉害呢。”孟继祖道:“这话对。我们还是闹新郎,新郎纵然脸皮厚,我们还可以闹新娘啊。走吧,我们闹新娘去!”于是这一大班人,一阵风似的,又拥到新房里来。
这新房里,本还有几位女客,看见这一班如狼似虎的恶少拥了进来,也就不言而退。清秋在家里早几个星期,就愁到了闹新房的这件事。知道金家亲戚朋友,家乡人最多,遇到这些喜庆礼俗,还有袭用家乡的老套。家乡闹房这件事,向来是十分厉害的。新娘越是怕羞,他们会越闹得厉害。这其间只有一个法子,老着脸全给他一个不在乎,事情一平淡,闹房的人就乐不起来,这就不会那么闹了。主意打定了,心里也就不害怕,所以这些人一拥进屋子,她并不躲闪,索性站着笑脸迎上前来,说道:“诸位先生请坐,我是生地方,招待不周,请多多原谅。”大家一进门,打算就痛痛快快闹上一阵子的,不料新娘子和理想中的人物不同,大大方方地出来见面,而且不让众人开口,她那里就先表示了:这里是生地方,招待不周,请大家原谅。这几句很轻松的话,听去好像不算什么,可是大家都觉得她有先发制人的手腕。人家是规规矩矩地来招待你,你若嬉皮涎脸和人开玩笑,这在表面上,似乎讲不过去。因之,大家都收着笑脸,愣住了,没办法。究竟还是孟继祖口才好一点,便笑着上前一拱手道:“新嫂子。”清秋道:“不敢当,我不知道怎样称呼,请原谅。”孟继祖正要向下说几句玩话,偏是新娘子又客气起来了,不过自己出了马,决计不让新娘子挡回去,就笑道:“我叫孟继祖,是燕西世交朋友,亲密一点说,也可以算是弟兄们吧。我听说新娘子文学很好,作得一手好诗,今日大喜之期,一定有绝妙的佳章定情,能不能先给我们瞻仰瞻仰呢?”这个题目提出来,清秋有些为难了,难道这也可以给他们一个不在乎,说是我能作诗,当面就作,那未免太放肆了。只得笑说道:“不会作诗,请原谅。”孟继祖将右手一举,向大家伸出三个指头来,笑道:“我们进门,新娘便什么没有赏赐,可连给了我们三原谅。”那个“三”字,故意用土语念成“沙”,越是俏皮。清秋一想很对,也就嫣然一笑。大家看见,乘机便鼓了一阵掌。孔学尼道:“我们一进来,几乎弄成了僵局,到底小孟有本领,总算把新娘引笑了。”王幼春也笑道:“我们排了大队,来了这么些个人,引着新娘一乐,这就算了吗?”孟继祖道:“依你怎么办呢?我就只有这样大的本领,只能办到这个程度。不过你要能出好主意,叫我去做,我一定能照着法子去办的。”王幼春道:“我倒有个好法子,不知你能办不能办?可是办不办在你,让你办不让你办,又在乎新娘子是不是给面子。”孟继祖道:“什么法子?你说吧,若是新娘子不给面子,我就对她先行个三鞠躬。”清秋一听这话,见事不妙,看这人样子是很轻佻的,若他真个对人行个三鞠躬起来,那怎么办呢?还是答应人家的要求,不答应人家的要求呢?便不等孟继祖开口,就轻轻说道:“诸位请坐,诸位请坐!”说话时故意放出很殷勤的样子,向大家周旋。大家见新人客气,不能不中止笑谑的声浪。人既多,大家一谦逊,把这事又打断了。燕西原也跟了众人来的,只在房门外徘徊,这时,也不知道哪里拿了一筒烟卷进来,就向大家敬烟。孟继祖道:“新郎敬烟不算奇。”下面一句,正是说了新娘送火。清秋早抢上前一步,接了烟筒过来,就拿烟筒向每个人面前递了去。燕西会意,拿了盒取灯儿,接上就擦了给人点烟。两个人应酬起来,态度是非常的恭敬,大家无论如何,也不好再挑眼。随后虽然还有人出主意,燕西已懂了清秋御敌之法,只是对大家一味的谦和,大家真也再没有法子向下闹。说笑了一阵,觉得没有多大的趣味,也就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