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1] 本文原载于《西北军事文学》,1992(4)、(5)。本文亦收入张世英:《北窗呓语》,北京,东方出版社,1998。
“这一个”和“都一样”[1]
在医院的诊室里经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场面:患者不断地、不厌其详地诉述自己的病情,要求医生给予一点特殊治疗;医生总结性地回答一句话:“患这种病就吃这种药,都一样。”我完全无意责备医生的态度,因为这里的确存在着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永远纠缠着人们的哲学问题。
任何一个事物都有其独特性,它不仅有异于和它不同类的事物,而且有异于和它同类的其他事物,它是世界上的惟一者,非其他任何一物可以代替。用黑格尔的术语来说,它是“这一个”。“这一个”就是惟一的一个。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事物都是惟一的“这一个”。就如一个患感冒的人,他的病情和自我感觉总有不同于其他感冒患者之处,这个患者是惟一的。但是,要将“这一个”用语言表达出来,就“都一样”而成了普遍的东西。一个感冒患者无论怎么不厌其详地诉说自己病情的特点,他说出的总有和别的感冒患者“都一样”之处:你说你流鼻涕吧,也可以找到别的患者同样谈他流鼻涕;你说你不流鼻涕吧,也可以找到别的患者同样说他不流鼻涕;如此等等。患者不断地强调自己是“这一个”,医生执着地强调大家“都一样”。患者的“这一个”与医生的“都一样”之争,在哲学史上叫作个别与普遍之争。有的哲学家强调个别的东西才是真实的,有的强调普遍的东西才是真实的,争了几千年,医院里的这种争论照样进行着,而且肯定会永远继续下去。不仅医院里有这种争论,当官的和老百姓之间也存在着这种争论:老百姓喜欢把自己的情况申述得淋漓尽致,强调“我的情况特殊,请多多考虑”。当官的喜欢老百姓把情况谈得简单概括,强调“大家都一样,难道你就例外?”如此等等。总之,社会上总有一部分人希望说出自己的特殊性,说出自己是“这一个”;另一部分人则总是把别人看成普遍的人,看成“都一样”,这大概是一个比比皆是的现象。谁是谁非?各有自己的道理。哲学家们争论了几千年都不能解决的问题,怎能期望医生和病人、当官的和老百姓来解决?